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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生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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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生夢

“章才家的,早膳可備好了?”

卯時天剛擦亮,大廚房裏早都忙開了,見上房來了人,幾位碧青色短衣的仆婦忙不疊迎上去,有奉茶的,也有捧點心的,圍著剛跨進門中年仆婦坐下:“都好了,孫姐姐,您老兒來得好早,可是太太有吩咐?”

那被人圍在中間的管家孫大娘子擺擺手:“太太能有什麽吩咐,我不過是來白看看,聽說昨兒禦前總管誇你們大廚房的梅花鍋子做得好?”

章才家的一向伶俐,備好了茶水早膳交到幾個跟著孫娘子來的小丫頭手裏,笑道:“可不是,到底是天家富貴。老婆子我侍弄了一輩子飯食,哪承想還有這等造化,得了皇上和娘娘的賞,那賞下來的金銀錁子早都供到佛前去了。”

幾位廚下的仆婦咋舌:“咱們家貴妃娘娘入宮八載,又得蒙聖恩回家省親,連帶著我們也見了大世面了,昨兒瞧隨娘娘回來的那些個宮娥內侍,哎喲喲,好氣派模樣。”

孫娘子輕嗤:“值得什麽?好好伺候今兒凝萃苑的膳,有你們的好兒。”

章才家的擦了擦手,奇道:“難不成,禦駕昨兒果真歇在了凝萃苑?可、可貴妃娘娘出閣前,不是住在沁芳苑嗎?”

“是啊,那凝萃苑的三姑娘——”

見孫娘子瞧過來,那人忙抿了唇把後半句話咽了下去,孫娘子迅速地往凝萃苑的方向一瞟,搖頭嘆息:“太太也是沒法兒。”

-

凝萃苑。

宛汐醒來時,天色還如薄紗一般霧蒙蒙的,她起身推開窗,就見窗邊柳色映水,扶風而折,一如她夢中那個軟弱無能的自己。

她又夢到前世了。

三月前,她在自己閨房中醒來,才驚覺自己竟然重活了一世。

從前在宮中聽嬤嬤講古,倒也聽過些回魂轉世的故事,只是她從未想過,這樣的事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。

前世,她也是被長房大伯父獻給了皇帝——在貴妃堂姐省親的那一晚。

入宮後她才知道,許多年前,皇帝還是皇子時,曾對她一見傾心,盧家這才把她送進宮為貴妃固寵生子。

可他們不知道的是,皇帝登基富有四海,早忘了當年的驚鴻一瞥。若不是她恰巧有孕,大約也是沈寂深宮的結局。但貴妃還是嫉恨她,讓她死在了難產的那一夜。連她的孩子,也被貴妃奪走了。

窗邊樹影微斜,眼見著天色愈亮,宛汐伸手折下一支木芙蓉簪在鬢邊,臨窗照水,映出一張格外清麗嬌美的容顏。

正怔忡間,忽地耳邊傳來一聲輕笑。

“醒了?”

眼前的男人,劍眉星目,長臂蜂腰,眼波流轉間,似瀟瀟的春雨。

他以手支頤,目光在她面上流轉著,宛汐只作不覺,溫婉垂首道:“是皇上好睡。”

“嗯。”男人微微勾唇,道:“沒想到,貴妃族中竟還藏著你這樣的美人兒,貴妃果然小氣,從來不讓朕知道。”

“你叫什麽?”

“宛汐,臣女閨名宛汐。”

“哪個汐字?”

“春江潮汐的汐。”

盧宛汐盈盈一笑,又道:“姐姐不曾與皇上提過臣女,想是姐姐愛重皇上的緣故吧。”

這話是暗指貴妃妒忌了,皇帝微微一挑眉,有些驚訝她的大膽。因她昨夜才侍寢,倒也不願計較,只是置之一笑,問她:“這麽說,貴妃如今可要吃醋了。”

“你可願隨朕入宮?”

盧宛汐忙起身拜下去:“皇上擡舉,是臣女之幸。”

皇帝坐起身,向她伸出手:“起來吧。”

青衫侍女從屋外魚貫而入,宛汐面上一紅,松開了皇帝的手退後幾步,眼波盈盈處,頰邊還帶著幾分溫存的紅意,令人心神蕩漾。

侍女捧來幹凈衣物,她顧不得昨夜才侍寢的一身酸軟,忙起來為皇帝穿衣凈面。一眾侍女端盆捧巾,卻一聲咳嗽不聞,端的是大家規矩。

只是這大家氣象也已是窮途末路,這盧家本是百年世家,只是前朝以來,各大世族逐漸沒落,歷代帝王又有意削世家之勢,一面擡舉新貴權臣,一面廣開試才取仕之路,分化世族之力。

到如今,盧家嫡支的長女入宮也只得一個貴妃之位。否則,盧家怎會如此著急貴妃的肚子,若得一個皇子,起碼可再保盧家三代富貴無虞了。

盧宛汐正想得出神,男人低沈的聲音又在耳畔響起:“你倒勤謹,既如此,朕就封你為才人如何?”

“皇上疼愛,臣女本不應辭,只是臣女有個不情之請,還望皇上成全。”

“哦?”皇帝的口吻倏而轉淡,聽不出喜怒,說:“小妮子,還真是會順桿子爬,你且說說,是什麽?”

“聽聞宮中選秀已畢,求皇上給臣女一個中選秀女的名分,再行冊封吧。”

皇帝微微一楞,露出幾分意外的神情,問:“哦?為什麽?”

盧宛汐微一抿唇,那時她便是這樣糊裏糊塗跟著皇帝和貴妃回了宮,皇帝見她泥胎木偶似的拘束膽小也覺得無趣,只把她丟給貴妃便上朝去了。貴妃有意讓她難堪,第一日便帶她去了皇後宮中請安,說是祖宗規矩,新侍寢的嬪妃都要到中宮磕頭。

可她還只是閨中女子,並非有名分的嬪妃,如此一來,宮中皆恥笑她未出閣便不安於室,勾引皇上,還是在貴妃姐姐省親時侍的寢。皇帝前朝事忙,也想不到這些後院言語間的是非,待得下了朝再為她封位時,流言已經傳開了。

即便後來得了皇帝寵愛,貴妃又“有意偏幫”她,她也莫名結下了不少怨。

更何況,這是她與盧家劃清界限的契機。

於是,她輕聲道:“臣女不想以貴妃之妹的身份入宮。”

“從今往後,臣女就是聖上的人。”

“在後宮中,不需要別的身份。只要皇上護著臣女,臣女就心滿意足了。”

皇帝神色莫名,沈默片刻才笑道:“好。”

“張海全。”

“奴才在。”門外轉進一人,容長臉兒,面孔白凈,一副笑微微的模樣,正是皇帝貼身服侍的總管太監張海全。

“按你清主子說的去辦吧。”

張海全笑吟吟看一眼盧宛汐,拜了下去:“是,奴才恭喜小主。”

盧宛汐一驚,這才反應過來,皇帝這是給自己賜了封號,她悄悄勾起嘴角,知道也許自己賭對了。

來不及細想,她忙謝恩道:“謝皇上。”

“柔美清麗,如晨間朝露,這個清字,很襯你。”皇帝正一正她發間的玉簪,道:“三日後秀女進宮,朕等著你。”

“恭送皇上。”

-

望著明黃色背影消失在庭院花影處,她這才褪去眼中依依不舍的偽裝,這時身後卻傳來一聲呼喚,孫大娘子站在檻外向她微微一福。

“三姑娘,大太太叫你呢。”

榮德堂內,盧家長房大夫人趙氏和二房夫人魏氏正坐在上首,盧宛汐跟著傳話的丫頭來到上房,向屋中兩人福了一禮:“大伯母,二伯母。”

趙氏淡淡擡眼,她出身定國公府,祖母輩又是宗室出身,極為顯貴,嫁到盧家做了長子嫡妻,又生了盧府世子盧恒致與貴妃盧宛煙這一雙出色的兒女,更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,過得相當順遂。因而雖快到了知天命之年,卻望之如三十許人。

瞧眼前這丫頭那副嬌怯怯的模樣,趙氏心裏不由就用上一股子氣來。平日裏,她最看不得的就是這些狐媚樣子,但想到昨夜貴妃娘娘的囑托,還是強忍了氣道:“原本我們家三個丫頭,就剩你還沒個歸宿,好在貴妃娘娘念著你,往後入宮去,也是一輩子榮華富貴了,你可要念著貴妃娘娘的情。”

二夫人倒是隨和,起身扶起她,笑道:“正是,你大伯父和二伯父已經給你哥哥疏通過了,到秋天便可入國子監讀書。只要你們在宮裏好,家裏便一切都好。”

言罷,她覷了眼趙氏的神色,又t笑著補了一句:“早些開懷生個皇子,在宮裏你們是至親姐妹,多幫襯著娘娘。”

趙氏臉色冷淡,不想再多說,招手叫來丫頭,遞上早已準備好的一盒子珠玉,說:“這些算作家裏給你的陪送,秀女入宮帶不得太多東西,缺什麽,娘娘會安置給你的。”

盧宛汐低眉斂目地道了聲是,福身退了出來。

-

“小姐!”

轉過長廊,她的貼身丫頭月禾便迎了上來,上下細細查看著她,見她安好才帶著哭腔道:“小姐,她們都說你要入宮去了,真的嗎……”

盧宛汐笑道:“嗯,你不為我高興嗎?若是不進宮,我也難說親事。”

月禾眉目一黯,小姐出自盧家三房。三老爺盧越,是盧老太爺的第三子,本是正室歐氏嫡出。只是當年盧老太爺本與自己青梅竹馬的表妹姚氏有情,奈何姚氏家中獲罪被抄,盧家祖輩便拒了這門親事,轉而定下了歐氏。

歐氏過門第一日,姚表妹便在新婦敬茶見親時暈了過去,診出了身孕。在盧老太爺的威逼下,歐氏瞞下了此事,含悲忍辱讓姚氏進了門,做了妾。

再後來,姚氏生下了庶長子盧進和次子盧追,歐氏生下了老三盧越,而後卻莫名其妙地在祠堂中被人撞見與人有奸。歐氏的丫鬟一個勁兒地喊冤,奈何盧老太爺一怒之下直接給了歐氏一紙休書,歐氏也不辯白,竟是一頭碰死了。

此後,府中便再也沒人提起過歐氏,姚姨奶奶扶了正。只可憐盧越的身份,從此便尷尬了起來,嫡子不算嫡子,庶子不算庶子。

姚氏“可憐”他,便把他養在了膝下。到如今盧老太爺過世,盧家長房二房繼承了家業,兩房子孫侍奉著姚太夫人在京中做官享福,而盧越卻外放在閩南,只把一兒一女養在京中祖宅。

如此一來,父親出身有瑕,官位又不高,因而盧宛汐說親也很是困難,外人雖不知道歐氏當年自盡的底細,外頭風言風語卻也不少,自然不願說親說一個非嫡非庶尷尬人的子女,算起來,進宮確實是一條好路。

“可是小姐,貴妃從來就不喜歡您。奴婢怕入宮之後她害了您呀……”

“你放心,說起來,我還有一份大禮要送給這位貴妃姐姐呢。”

月禾露出不解的表情,宛汐勾起嘴角:“大伯母屋裏有個三等丫頭叫柳枝,你可識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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